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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曲（二十九）
[2005-2-12]
作者：炎夏
前线的鲁萨城，在被临时充做书房的房间内，撒加坐在宽大书桌后的椅上，像他平常所习惯的那样，以肘部支着扶手，双手交叉在胸前，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眼前有着银色短发的下属。此时，被注视着的那个人同样沉默地单膝着地跪在撒加面前，头深深地低着，几乎快要碰到了地板，身躯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就象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一样，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好，很好。”长时间的静默后，撒加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单字，音调压抑平板，却仍难掩被强抑下的冲天怒气，屋内的另一人听在耳中，不禁又哆嗦了一下。
……仅吐出这几个字，却长时间不闻撒加再说第二句话，屋内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空气再次凝滞。
“小狼知道自己错了，请亲王殿下处置吧。”横竖是一死。再也受不了这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银发的将军鼓起勇气开口。
“处置？处置了你，事情就可以挽回了？”撒加冷冷地开口，“你遇事总在最后关头心慈手软，这点我也知道。可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还会做出这种离谱的事情！”
“……”根本无言以对，李小狼只有把头压得更低，承接撒加的怒气。
顿了顿，撒加把头转开：
“你自己说吧，你认为你自己做的这些事，应当如何处置？”
“违反殿下诏命，私放要犯，知法犯法，按律……应是死罪。”李小狼低声回答。
“你也知道是死罪？！”撒加眉毛挑起，忍不住又要发怒，想了想，又努力压抑下来。
“算了……”盯了李小狼半晌，撒加终于还是叹息，“死罪记下，从今天起免去你上将军的职位，降成校尉，到前线去带罪立功吧……”
“这……”早已做好脑袋落地的准备，却听到撒加宽大过分的处理，李小狼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是真的。
撒加哼了一声，拂袖而起。
“错已经犯下，处死你也于事无补。不过，以后还敢这么胆大包天的话，可不会再这么轻饶你，知道吗？”
“是！臣一定……”
“好了！”撒加抬手制止了小狼开口，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你今天就去把印绶交了到前线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听出撒加如今离消气还早得很，李小狼不禁冷汗又落了下来，再度噤声，低低地再次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
书房门被轻轻地关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撒加黑着脸拿起桌上的笔，摊开面前一本公文，却只是用力捏着笔杆，半天没落一个字。直到笔杆终于不堪撒加所施的重力，“咔！”的一声折为两段！
撒加一愣，随即顺手把手中的断笔扔了出去。心中的烦燥之感顿生，左手一划，桌上摊开的公文立时哗啦啦地飞出，“啪”地落到书房角落。
“笨蛋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也不知是骂的李小狼还是骂的他自己，撒加右手握拳用力按着书桌站起身。其实说老实话，穆的存在虽然重要，也并非无可替代。而且前线正在激战，目前尚缺人手，撒加也没打算要处死李小狼。只是连自己平素最信任的心腹爱将竟也敢背叛自己，这一点对撒加来讲，才真是天大的打击。
“真是谁都不能信任……”撒加哼了一声，一拳重重捶在桌面上。
撒加郁闷了数日，不过半个月后他的眉头终于略有舒展。
仍在前线同七之彩僵持的艾克斯见到被降职的李小狼虽然颇吃了一惊，但他不明内情，心中料想大概是李小狼失言触怒亲王，撒加一气之下把他扔到前线来，毕竟前线近大半个月毫无战果，撒加心情最近据说非常糟，李小狼平时受宠，一时讲话不慎，误撞火山口也是可能的。
心中既然已下了结论，李小狼既然不说原因，艾克斯也就没有多问。其实他们俩平时关系还算不错，以前作战配合也还算默契，只是两人各有部属，出征往往各自为战，最近几年极少有机会合作。这次李小狼被贬到他部下，正好帮他的忙，艾克斯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反而乐意。
两位大将合作，七之彩一方的局面顿时急转直下。虽然撒加一方的数次攻城均被打回，但她的嫡系部队在守城方面却是毫无用武之地，她也曾几次派兵出城挑战缠斗都被打压回去，始终无法找到机会把大军摆出城来决战。
这样反复几次，军中士气不免受挫，顾及到这点，沙加难得的离开首都到前方来犒军，以提高士兵的斗志。
巡视军队之后，七之彩陪着沙加来到城墙上极目远眺，双眼所及之处都是撒加的军营，连绵不断，声势浩大。看到这种情景，她心中不禁浮上忧郁之意，虽然以自己手中的军力，撒加一时半刻也无法将她击垮，可是都城之中局势不明，大多数人犹豫不定。特别是这种时候，仅仅只是僵持，城中就人心浮动，恐怕已有许多人与撒加暗下书信往来，转投敌方了吧。
好象是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沙加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安慰七之彩：
“别担心，只要坚持下去，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七之彩点点头，但还是稍犹豫地向沙加提问：
“殿下……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打下去吗？”
“哦？”沙加略带诧异地看着她，“怎么突然这么问？你觉得我们不可能打胜吗？”
“不是不是，”七之彩急忙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设想一下，如果咱们放弃首都，回去占据北方的半壁江山。那边没有首都中这样复杂的局面，即使你要称帝，撒加也无可奈何。”
“撤回去容易，可要再回来就难了，”沙加倚在城楼上看着远方的撒加军营叹息，“就算我们退回去，撒加又怎么会轻易地把半壁江山让给我？就算他一时之内不会出兵攻打，过一阵子他也一定会找上门来。”
“这我也知道……不过……”
“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吗，”沙加突然转换了话题，秀丽的眉头蹩起，“那时我们什么力量都没有，谁也保护不了谁。我那时就想，只要我们掌握了权力，就不用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你说是不是？”
一听沙加提起旧事，又想到父亲去世时自己的无力，七之彩不禁打了个冷战。没错，她已失去了一个亲人，不能再失去沙加了，就算要付出任何代价，她也要保证沙加的安全。
七之彩还在心潮起伏，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后躲躲闪闪探头探脑的寒聿，不禁笑起来：
“你躲在那后面干什么呢？”
“你们小两口说悄悄话，我怎么好意思出来~~~~~”寒聿摆出夸张的姿势摇着手指头站在城楼门后取笑他们俩。
“少来！”听到寒聿用这种形容词，七之彩脸上不禁一红。
沙加也急忙岔开话题：“刚才的谈话你也听到了吧，你怎么想？”
“我吗？”寒聿想了想，“其实我觉得彩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和撒加耗下去不是办法，要设法速战速决才是。”
“没错，”沙加点头，“所以我也稍微做了点安排……只是能否起作用就不知了。”
“咦？！”七之彩和寒聿两人同时出声，“什么安排！！？？”
“你们想想看，”沙加示意她们走进城楼上的小屋内，把门掩上，确定没有人偷听后，解释道，“撒加的军队人数虽多，但他手下的几位上将军，出走的出走，降职的降职，剩下的也没人能够取代撒加的地位执掌兵权，所以……”
“你的意思是……”七之彩以手作刀，做了个“杀”的手势。
“对了。”沙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寒聿疑问地看向他，“有谁能担当这个任务呢？撒加身边护卫众多，一般人恐怕接近不了他。”
“我已经找到了人选，只是那时没对此抱多大希望，所以就没说，”沙加也未多作解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人现在应该已身在撒加的军营中。不过能否成功，这还不好说。所以这虽说是个办法，不过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想过把宝押在这上面……”
两人沉默，寒聿却心念一闪，忽然想起了上次出逃时搭救自己的伊女馨和阿布罗狄，不知……
虽然沙加的前线巡视令士气增加不少，但两处小城之间地势颇为狭窄复杂，骑兵部队不好施展，因此接下来与七之彩几次小规模的作战，撒加仍占了上风。为了便于作战，七之彩下令全军后撤六十里，驻扎于西北方地势较高的另一城池。也因此，小城卡尔莫便顺理成章地落入撒加手中。
眼下七之彩的主力部队还几乎不曾损失，占了这处城池对撒加军队的意义也不算很大。但由外人的眼中看来，撒加已经是打了胜仗，再加上有意无意的流言散播，许多人一时之间都认为撒加的胜利似乎已成定局。
正因如此，就有不少富豪或是自称有才之士的人找上门来求见撒加，希望将来撒加掌权后谋个一官半职，来得人多了，就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自称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也有，专擅一技之长的也有。最后连会下棋的会养鸟的会唱歌的会跳舞的也都找上门来，都想在亲王府中混口饭吃。
如果让亲王府中负责接待的下人下结论的话，今天来的伊女馨和阿布罗狄就是这类，他们上门就说要求见撒加。
如果前几天说有舞伎乐师之类的人求见撒加，恐怕看大门的都懒得理会，估计随便应付几句就挥挥手打发了。不过伊女馨的艳名多多少少都有人听说过，这么位倾国倾城的妙人儿竟然也来赶着求见撒加，因此下人也就很八卦地禀报了上去。刚好今天亲王殿下心情好，闻言生出些许好奇，想看看这位眼高于顶的名舞伎到底是如何迷人，因此竟然痛快地准许参见。
今日出现在撒加面前的伊女馨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妩媚中带着三分清秀，而身边的乐师阿布罗狄仍如往常一样用白巾蒙面，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
撒加屋内，全副武装的护卫均肃立在侧。而伊女馨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这种阵仗在前也是丝毫不惧。只见美人轻摆蛮腰，微身从容向撒加施礼，身段轻盈娇柔，却又不失优雅，看得撒加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果然是绝代佳人~
与略显羞涩的举止相反，伊女馨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来意：希望能投身撒加府中，终生为他献艺。
“哦？”这个要求颇令撒加讶异，“我记得伊女馨小姐曾经拒绝了许多名门贵族的追求，为什么如今却甘愿在我府中做个下人？”
“世道纷乱，像妾身这样一个弱女子四处流浪又如何能保护自己，其中的苦楚也不足道了，”伊女馨黯然低头，语中竟微带哽咽之声，“所以妾身也只求能找个安身之处，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也就知足了……”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更显得她楚楚可怜，若是还有男人见到这场景还无动于衷，那他的心当真就是石头做的了。
“不过，”撒加的心虽然不是石头做的，不过阵仗经得多了，还不至于立时保护欲泛滥，“即使是如今，追求小姐的贵族、富豪也不在少数，为何独独看中本王呢？”
伊女馨倒也老实，毫不避讳地回答：“亲王殿下英雄有为，不要说一肚子草包的所谓贵族，就算帝国的皇帝都比不上您出色，那些卑贱之人怎能和您相提并论？”
虽然话说得直白了些，不过此时的撒加爱听，他闻言大笑：
“说得好，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
这时一旁随侍的部将瞅了瞅美人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另一人，急忙凑上前来，李小狼犯错被降级，随侍撒加的人自然换了人，这位部下刚开始贴身保护撒加，往往一惊一乍，凡事小心翼翼地很。
他凑在撒加耳边，悄声说道：
“殿下，这位小姐是无妨，但跟着她的那人藏头缩尾，应当看个明白才是……”
“也是……”撒加摸摸下巴，看向伊女馨身后的人，“你是什么人？在本王面前还用布巾蒙面？摘下来让我看看。”
阿布罗狄犹豫了一下，手却动也不动。
伊女馨面上微微失色，急忙替他开口：“这是妾身的乐师，他的相貌……实在有些……呃……惊世骇俗……妾身怕殿下看了不高兴，还是不要看了吧。”
撒加虽未出言，脸色却明显沉了下。
伊女馨见势正想开口，阿布罗狄却走前两步，伸手摘下遮面的布巾，微身向撒加施礼。
看见他的容貌，屋内众人皆倒吸了口凉气。
这人若只看脸形倒也应该生得不丑，只是面上凹凸不平，坑坑洼洼，遍布疤痕，似是被什么液体腐蚀过一般，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但这从军之人，对外伤疤痕都比常人略在行些，大多人一眼看出，这皮相绝非天生，一定是后天遭遇，如非大病，便是遭了他人毒手。
撒加叹息一声，想起伊女馨刚才含泪所言，心中一动，微觉内疚。身边的部将世面见得少，也顿觉有些过分，心中大骂自己没有同情心，若是早知如此，刚才必定不会向撒加作此提议。
撒加微微点头，已无心再看下去，遂挥挥手道：
“好吧，伊女馨小姐既然不嫌弃，就留在本王府中好了。”
不过三言两句即得到允准，伊女馨喜出望外，再次施礼致谢，自然也不会再多提要求。当下与阿布罗狄俯首退出，之后事宜亲王殿下当然不会亲自过问，自有专门负责杂务的侍从安排。
撒加啧啧感叹了一阵，不过半天后，他也就忘了此事，继续埋首于公务之中了。
“呼……”把配给他们居住的房间门紧紧关好，伊女馨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自己的乐师，“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已摘下遮面布巾的阿布罗狄颇为心疼地拿着铜镜照来照去，一边喃喃自语：
“化这么浓的妆……可对皮肤不好……”
伊女馨凑过去帮他再次检查脸上的易容有没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听到这话不禁失笑：
“放心吧，阿布天生丽质。再说我跟你十几年，你几时又保养过皮肤？”
微微一笑，放下铜镜，两人便不再调笑，一边注意着屋外动静一边开始收拾手边东西。
刚刚收拾了一半，屋外就有人敲门。
“什么事？！”伊女馨吃了一惊。
“伊女馨小姐，亲王殿下刚才派人来说，后天晚上要举行宴会，想请小姐届时献艺，让小姐提前准备一下。”门外传信的仆人大概也听说了阿布罗狄的惊世容貌。听人一形容，即使屋内还有位绝色丽人，也没了进来看的兴趣，传完话也就跑了。
“知道了。”伊女馨深吸一口气，这机会竟来得如此之快。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伊女馨竟觉得双手有些颤抖。看出她的失态，阿布罗狄走上前来扶住她双肩，附耳安抚道：
“只要准备得周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还是有些心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害怕……我越来越不喜欢这感觉。”伊女馨将自己的手覆在阿布罗狄手上，也以极轻的音调回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不知是对着伊女馨还是自己说这句话，阿布罗狄将伊女馨的手反握在自己手中，“不管这次成功与否，不会有下一次，你放心吧。”
两人眼神交会，瞳中同时射出锐利的光芒。再次用力握了下对方的手后，他们分头去做最后的准备。不管结果如何，既已许下承诺，自然当尽力而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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