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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曲（三十）
[2005-2-12]
作者：炎夏
就在阿布罗狄与伊女馨来到撒加府中的第三天晚上，府中果然摆开了盛大的宴席。
如今并非享乐之时，但因之前对七之彩的作战得胜，撒加此次设下宴席的目的是让部下的将军多少缓解一下压力，顺便鼓舞士气。也正因此，参加宴席的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几乎全是撒加部属。
武将们大多天生豪气，不象正式的酒席讲究那么多。坐在首位的撒加宣布开席，并领头干了几杯之后，底下众人就开始互相斗起酒来。开始还老老实实的用杯子，喝着喝着就大碗大坛灌开了。撒加本意即是要让部属们放松一下，当然也并无阻止之意，乐得看他们去闹，只要别喝过头乱撒酒疯，谁也没有管的。因此，酒过三巡后，量略小些的人个个东歪西倒，连说话都含糊不清起来。
酒席上气氛热烈，但还是有怎么也没法跟着高兴的人，比如现在缩在角落里闷声不响的李小狼。
他当然不是为了被安排在角落里生闷气，这个位置是他有意选的。本来今晚他应该和艾克斯一起来的，但是艾克斯前几天对七之彩作战受的伤还没好，他只好代替。小狼心想撒加恐怕还怒气未消，今天好不容易心情好，还是选个角落不让撒加看见他好些。
话虽这样说，但偶尔偷偷抬头往撒加那边看，李小狼还是有些郁闷。回想以前，每次宴会，坐得离撒加最近的除了他就是卡妙。可是现在再看，卡妙早已不知身在何方，自己也被降职，撒加的身边已有新的将军代替他的位置；自己这次犯下大错，就算以后还有升职的机会，恐怕也再难得到撒加信任。想来想去，心情怎么能愉快的起来？
他这样越想越闷，自然没什么心情享受盛宴，因此只在一开始撒加举杯时喝了几杯，后来周围的人兴致颇高的斗起酒来，他也无心参加，只是闷闷地坐着看歌舞。
宴席进行到大半，有些不胜酒力的人已渐渐退席，李小狼也是越坐越无聊，正想偷个空趁乱溜走算了。就听得前排人发出欢呼起哄之声，随着大家眼光看去，原来是今晚压轴的舞伎上场了。
今晚的伊女馨身着一件金线织绣的白色绢织长衫，腰系红色宽带，足蹬一双白色软靴，身后长发仅用一条黑色丝带高高束起，手中捧着一柄长剑，缓缓步上前厅。步伐稳健，极显英武之气。
来到厅前，伊女馨手捧长剑向撒加微微欠身施礼：
“殿下，妾身觉得那些无病呻吟的软柔乐舞与军中气氛不合，因此今晚想献上一段剑器舞，不知殿下有兴趣吗？”
撒加平素就对舞乐没什么研究，只要是跳舞，对他来说剑舞和霓裳羽衣曲也不见得有区别，听到伊女馨征询自己意见，随即点点头表示可以。
伊女馨的乐师阿布罗狄今晚仍是白巾蒙面，他早已将配合剑舞的长柄手鼓准备妥当，见撒加允准，双手轻拍，鼓点响起，只见伊女馨右手微抖，长剑已落入手中，纤腰一扭，身形也随剑而动，一曲剑器舞便随她动作慢慢施展开来。
伊女馨平日表演多跳娇柔轻曼的舞蹈，但在这种偏重刚直矫健的乐舞上也颇具功力，只见她舞蹈的身段英武，步伐沉稳，身形变换时却又不失窈窕之态。席上观众虽然都不是内行，看不出其中功力所在，但也都深深为之着迷。席上都是将军，不象贵族们那么端正文雅，有许多人已随着鼓点击掌大声叫起好来。
撒加此时也已有七分醉意，懒懒地斜倚在坐位扶手上看舞蹈，心思却不在上面，眼光只是四处逡巡，偶然扫到角落，竟一眼看到了在座位上无精打彩闷坐的李小狼。
撒加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李小狼也觉得所做所为实在对不起自己。只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违逆他的命令，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在心中算算，李小狼被降职也有二十几天了，估计他也受到了教训，现在正与七之彩作战，艾克斯新近又在作战中受伤，支撑起来实在吃力……嗯，那么明天可以考虑下令让李小狼复职了，撒加心中如此作想。
他心里还在盘算，场上伊女馨的剑舞已尽尾声，正是一个将长剑抛起的动作，接下来只要右手接剑再回复站姿全套剑舞即宣告结束。而伊女馨的右手也正轻舒上前准备接下长剑。
但只在转瞬之间，她接下长剑之后并未随即收回身形，右腕一转，长剑竟脱手而去，径直飞向撒加前胸！
撒加到底是久经战场的大将，对破空而来的杀气几乎是马上作出了反应，但坐姿不对，已来不及起身躲避，情急之下右手一挥，竟向长剑挡了过去。
如果是刺杀用的利刃，这样一挡即使手臂不断也少不了要受重伤。幸好这剑只是表演所用，没有开刃，剑身被挥开后，手臂上只划开一条长长伤口。
伊女馨投出长剑只为把撒加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这边。长剑一然脱手，左手即在腰间一抖，被朱红色腰带掩藏的一柄黑色软剑已在她手中。
此时，离得远的诸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伊女馨手中软剑一扫一刺，瞬间便撂倒了几个离撒加最近，正要条件反射拔剑的护卫。
她出手击倒护卫，身后的阿布罗狄右手微微用力，手中长鼓的柄随力破裂，一柄锋利短刀已在他手中。右手动力之时，身体亦由座上一弹而起，面上方巾滑落，露出一副绝世面容。正欲向他扑来的护卫眼中见此，皆是一愣。这一愣神的刹那，阿布罗狄身形微动，已越过被击倒的护卫间隙，手中短刀直接攻向撒加。
撒加刚刚挥手挡开最初飞来长剑，一惊之下，酒也醒了大半，可头脑虽然醒觉过来，身体的反应速度却跟不上，眼睛看到阿布罗狄逼近，心中大叫不妙！
当伊女馨向撒加投出手中剑时，可说是唯一没有喝醉的李小狼已经从座位上弹起，银色的身影飞速扑上前来，一把将不及闪避的撒加推了出去。他手无寸铁，脑中更来不及思索应对之法，情急之下，他转身张开双臂，挡在了阿布罗狄与撒加之间。
阿布罗狄来势汹汹，但见李小狼扑上来，也已收手不及。护在撒加身前的李小狼根本连疼痛都未感觉到，只觉得左肋下一凉，对方手中的利刃已深深没入他的身体。
情势变数过多，此时两人都是凭着本能行事。阿布罗狄一击失手，来不及多想，手腕一抖，就要将短刃抽出。觉察到他意图的李小狼随即死死抓住阿布罗狄持刀的右腕。对方的冲力加上自己受伤，他已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向后便倒在已凌乱的案几上，右手向案几上顺手摸去，正摸到一把用餐时切割食物的匕首，他此时神志模糊，这手中的东西有没有攻击力已无法计算，只觉得有武器在手，便一把握起刺向阿布罗狄。阿布罗狄的右腕还被李小狼死死握住，闪躲不开，李小狼这一击是全力而为，只听见他痛哼一声，这本不算锋利的匕首正中左肩，竟深深插了进去！
这一刀已耗尽了李小狼全部气力，一击后便颓然倒地，再无力量压制对手。阿布罗狄手捂住刺入身体的匕首，退了几步，已有一丝鲜血顺着唇边溢出。
“阿布！”在后掩护的伊女馨大惊失色，阿布在她心中是重中之重，眼见阿布罗狄受伤，早已顾不得撒加等人，身形微动，飞扑上来将他扶住。她眼角一扫，见大多人已反应过来，距离远些的护卫及撒加部将也已拔出武器扑上前来。不敢再恋战，右腕一抖一甩，一颗黑色小弹已在厅中炸开，浓重烟雾顿时覆盖了整间宴厅。
厅中众人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待烟雾散去再行寻觅时，只见厅中桌椅倒卧，杯盘狼籍，哪里还有伊女馨与阿布罗狄的身影？
“传令下去，全城封锁，捉拿刺客！”行刺之人竟在他们眼皮底下逃遁，撒加的侍卫长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气得直跳脚，只好一边忙乱地吩咐军士们严加戒备捉拿凶手，一边指挥着匆忙赶来的护卫处理厅中的混乱场景。
此时，几个偏将急忙上前扶撒加，还有人赶紧为撒加拿过椅子，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
“殿下！亲王殿下！没事吧？”
撒加捂住右臂的伤口站起身，低声开口：
“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去看看小狼怎么样了？”
这时早已有人围了上去把李小狼身体扶起，闻讯赶来的军医俯身探了探脸色苍白的银发青年的鼻息，又抓起他手试了试脉，心中叹息，抬起头来，正对上撒加急切的眼神。
军医犹豫了下，向撒加摇了摇头。
撒加颓然倒在身后的座椅上，头深深地低下抵在手肘上，海蓝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大半面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可见撒加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呆了半晌，周围的部将即使有心安慰，也无人敢开口，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最后，仍保持着原来姿势始终没有抬头的撒加低声挤出一句：
“……厚礼安葬……”
……
……
一夜忙乱，无人能够安睡。而直至天明，撒加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阿布，小心一点……”伊女馨吃力地扶着已是血染满身的阿布罗狄，让他倚着岩石坐下。
出手前准备好退路是伊女馨向来的惯例，因此小城中士兵们还在一片混乱的挨户搜捕刺客时，他们早已潜遁至城郊一处山坳中。
循着早先做好的记号，伊女馨取出埋在附近土中的药箱，转身回到阿布罗狄身边想为他包扎伤口，双眼瞅到伤势，手却不由得哆嗦起来。
匕首连尾端都没入阿布罗狄左肩，仅可见刀柄在外，要轻松取出匕首几乎不可能，即使能够强行拔出匕首，如此深的伤口，根本无法止血；但不将匕首取出的话……
伊女馨双手颤抖着握住匕首外露的刀柄，却终是下不了手用力拔出，半晌终于缓缓松开刀柄，黯然失神，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阿布罗狄微笑起来，虽然因为受伤过重，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但这样一笑，却平添一份凄绝的美。他伸出手，吃力地抚上伊女馨肩背，轻拍着安慰道：
“不要伤心，只要是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别哭了……”
“不会的……阿布你不会死……”伊女馨紧紧反握住阿布罗狄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似乎略有松手对方就会离她而去，声音中已带哭腔，“我会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摇了摇头，阿布罗狄的手掠过伊女馨的黑发，声音已越来越弱：
“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正在唱歌。那时候的歌……再唱给我听一次，好不好？”
“……这是什么时候了……还……”伊女馨终于忍不住，一颗泪珠滴落到衣摆上。
“唱给我听吧……我想再听最后一次……”阿布罗狄再次微微笑起，但笑容却是越来越无力。
盯着他看了半晌，伊女馨强压下心中涌起的伤悲，低声哼起自己幼年刚学会跳舞时天天哼唱的歌谣：
“……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
“合欢树……”阿布罗狄唇中喃喃，神志已渐渐不清的他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又看到了两人初见面时的情形：初夏时分，身着洁白轻纱衣裙的少女在合欢树林中翩翩起舞，青草地上、古树枝头，粉色的绒花随微风柔柔飘落，空气中，飞舞着淡淡甜香……
“真的很美……”半昏迷中的阿布罗狄苍白干涩的双唇轻轻动了动，“……馨……有些……冷……”
伊女馨俯身将情人紧紧拥在怀中，歌声已变得哽咽：
“……双头……花下……两……同心处……”
哼唱歌谣的声音停止了，暗夜之中，只听到一位年轻女性终于迸发的失声痛哭。
天际之外，一颗流星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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