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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进极限
[2003-11-23]
作者：随风
“选择吧，人类。我们三个当中，谁最美丽？”
她们许给他权势，许给他智慧，许给他最美的女人。
金苹果静静地看着，看女神们利用人类的欲望促成自己的欲望。
这是雅典娜第一次溃败。
特洛伊十年战争，就此写入命运的丝线。
欲望的失落，用报复的鲜血来弥补。
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呢？
撒加一向被称为神的化身。加隆在陪伴雅典娜的岁月中，越来越感觉到这句话的正确性。
如果这就是神。
如果神就是如此的存在。
纱织举起双手慈爱而温柔地为民众祝福时，站在辽阔大地上露出骄傲而温暖的微笑时，在开口责备的瞬间换上威严而温和的神情时，处处都看得到撒加的影子。
但是撒加，不在了。
*** ***
“穆，你第一次见到撒加，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呢？
穆回想初遇的情景，却总是回忆起某一个黄昏，蓝发的少年靠在白羊宫的门口。他看着穆，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穆起初怀疑那是加隆。虽然加隆从不曾如此正大光明地走进来，但他也很难想象这种接近脆弱的神色出现在象神一般完美的撒加脸上。
于是什么都没有问。他要说时自然会说，穆想。
撒加犹豫了许久，最后只微笑着说，加隆多蒙你关照了。笑容很温和，清晰一如往常。
所以穆只点点头不说话；加隆的存在是圣域里禁忌的话题。
撒加转身离开的时候，穆看着那个分外孤单的背影，才觉得撒加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一句。
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加隆。
再后来，和加隆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想到，那时撒加是从水牢一路走回来，走过所有十二宫，一直走到自己这里。
没有一个人，得到撒加想说的那句话。
没有一个人，分享他的秘密。
没有一个人，分担他的痛苦。
穆才想起来，撒加从那时起就败给了他自己。
*** ***
人的记忆与遗忘，不能由自己掌控。
史昂从冰冷的面具后面俯视着年幼的孪生兄弟。
“双子座的圣斗士只能有一个。撒加，我把这项权力赐予你。”
“撒加，好好看管你的弟弟。圣域是神圣高贵的地方。”
“你被寄予厚望，撒加。”
“撒加，如果你不够强，加隆可以随时取代你。”
加隆亲耳听着教皇一步步让撒加离自己而去。
他拼命想挽回，竭尽全力引起撒加注意，不惜一切代价。
“加隆，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你看看艾欧里亚的哥哥！”
那是记忆中撒加最后一次失态。加隆的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那一幕，哥哥扑过来抓着肩膀把他推到墙上，眼睛里泛起血红的颜色。
“你们究竟想要我……成为什么？！”
*** ***
十三年。安静到窒息的十三年。
所有人跪在撒加面前时仍以为是跪在史昂面前。
每一句敬称都是给那个已死的人。
每一点功绩都是给那个已死的人。
撒加活生生地坐在那个死人的位置上，在冰冷的面具后面，俯瞰整个大地的和平。
“就是这个撒加自封为教皇！”艾欧里亚怒吼，“他故作姿态救了女神，以反叛的罪名把艾俄洛斯赶走，当了十三年的教皇！”
他不记得撒加对他十三年的爱护。
“我们竟被瞒了十三年……”亚尔迪低声咆哮。
他不记得和撒加十三年里并肩作战。
“这些全是真的，那女孩是真正的女神！”米罗又惊又怒。
他不记得撒加保卫了十三年的和平。
穆叹息着：“老师和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撒加十三年的功劳，永远抵不过一个背叛的罪名。
只有沙加在这时替撒加辩护了一句：“可是这十三年，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撒加的邪恶……”
没有人听见。
艾俄洛斯背上反叛的罪名时，谁曾为他辩护？
“撒加……撒加！”艾俄洛斯从教皇宫追出来，“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原本以为下一任教皇的位置会是你的。”
撒加只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原本我也这么以为。”他低声说，“但是，他选得对。‘下一任教皇’的位置我已经不感兴趣。”
艾俄洛斯吃惊地目送撒加走远，风中传来他最后的话语：“我不会再追在他身后等他的恩赐了。”
年轻的教皇当跪下来，由年老的教皇将华贵的冠冕举起，加在他额上，象征神赐的荣光。
撒加登上最接近天的地方，在所有神明的注视下，伸手夺来他要的东西。
一瞬间的自由。
然后是，十三年如茧自缚的生活。
*** ***
如果有一个象征邪恶的人，要将象征正义的人丢下悬崖去以引开你，他好逃开去做更多的恶事，你如何选择？
穆：“拯救正义。”
他的性命比将来可能被害的所有人都更重要吗？
“不该有任何一个无辜者受害。我会随后追去，救助其他的人。”
沙加：“铲除邪恶。”
将要牺牲的正义的性命不重要吗？
“重要。我要更加强，就可以有把握救起他。”
穆，你在逃避。只有沙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叹。
“撒加，你会如何？”
“我会谈判。允许恶人做小小的恶，我来补偿受害者。”
“……为什么？”
“因为我……我无法做这样的恶人。谁也不允许我做。”
*** ***
“区区一个小女孩怎么守得住天下！她只会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让整个大地笼罩在战火之中；她只会带来不必要的牺牲——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住和平！”
那三个人跪倒在撒加面前，诚心诚意。
无意中听到这番话的沙加，忽然觉得一切都在后来印证了他的话。
*** ***
“穆，怎样才可以将这个世界治理得更好……？”
穆忽然察觉了那个小宇宙的异样。他猛然抬头，看见面罩下流淌的长长蓝发。
“……辅助女神，维护大地的和平……”穆喃喃地说。
“沙加给我的答案是，”教皇温和地叙述，“只有正义才是一切。”
然后穆眼睁睁看着教皇痛苦地跪倒在地面，竭力和看不见的力量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要妨碍我，我不是可以做到么……”
“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啊……”
“还看不透神的本质吗……？”
“……你会毁了一切的……”
穆抱住久违的撒加的肩膀时，另一个人的手几乎在同时轻轻按在了教皇袍服上。他沿着那条手臂看上去，是沙加紧闭的双眼。
“我只想选择更接近神的那一个。”沙加对穆说，“我虽不睁眼，却不是盲目的人。”
“劝我放弃教条主义吗？”穆笑着。
“我们和修罗他们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沙加说，“他们被撒加的强大力量所折服，而我们不过是在等待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
胜者拥有天下，这是神的规则。
*** ***
天秤座也只是坐在那里看龙争虎斗。
穆向他请教的时候他只谈起多年前的往事。
“上一代的女神曾经问我，我以什么作为正义的标准。我回答她，女神就代表着正义。”童虎慢慢睁开眼睛，“所以女神给了我二百多年的时间来慢慢思考，让史昂来担任教皇。”
“教皇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正义就是与邪恶对抗的力量。”
“所以……只有强大的正义才能与邪恶对抗吗？”
童虎别有深意地看了穆一眼。
“与正义相冲突的就一定是邪恶吗？”
奥丁杀死外祖父然后成为主神，宙斯放逐父亲克洛诺斯然后成为众神之父。帝释与阿修罗族争夺美女与美食，女神伊西斯用蛇毒折磨父亲太阳神拉以获取他威力强大的秘密名字。
虚伪与欲望。
强大的力量。
如果这就是神。
出现在叹息之墙时，所有人都站在撒加的身后。
他被称为神的化身。
直到沙加自己被称为“最接近神的人”，才明白当年的撒加面对着何等压力。
没有人问你想做什么。他们只认定你应当做什么。
没有人去了解你的内心。他们只当你是以肉为泥免塑金身的活菩萨。
“妈妈，他居然也喝水啊！”
沙加听到这样的话，甚至连微笑都挤不出来。
后来他试图去教皇那里寻求指点——那时他还没有觉察史昂已死，自己始终跪在撒加身前。
撒加只问了他一句话。
“沙加，怎样才可以将这个世界治理得更好？”
沙加突然明白过来，站在浩瀚的海洋面前，自己的烦恼不过是一滴水。
将眼界放宽。
他蓦然睁眼，看见撒加如水清澈的双眸。
*** ***
艾俄洛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射手座很爽快地回答道：“我会击溃邪恶——你一定会救起正义的，对吧？”
后来艾俄洛斯怀抱着女神一路遭受昔日同伴追杀的时候，仍然不知道是自己往撒加不堪重负的背上添了致命的一根稻草。
他不知道这是撒加的报复；正义保护着正义，被正义追杀。
信任太多，就成了依赖。依赖太多，就成了负担。
负担渐渐开花结果，果实的名字，叫做崩溃。
压力。作为哥哥的压力，作为领袖的压力，作为准继承者的压力。穆猜想，是这些把撒加逼上了绝路。他反复强迫自己，直到精神无法承担，直到两种欲望都赤裸裸地摊开来。
他想要自己达到完美。
他想要自己真正快乐。
穆觉得这两点都没有错。所以他始终站在两方之间，不偏袒任何一边。女神是正义的，撒加也可以是。
剩下的，只看谁更强。
撒加败了。
之后的自尽，只是他保有骄傲和自尊的最后手段。
*** ***
“加隆，你在找什么？”
“……我记得撒加以前记日记。我想要找出来。”
*** ***
水牢的钥匙，一向只有教皇拥有。
撒加居然能私自把加隆关进去，无人知晓。
当时史昂仍稳稳地坐在教皇的宝座上。
史昂死后，钥匙就象蒸发般消失无踪。
修罗宣誓效忠撒加后，撒加曾问他，他的圣剑是否可以切开一切枷锁。
是的。女神所赐的圣剑，足以切开大地。您需要我去做什么？
……不，没什么。
后来这件事被渐渐淡忘了。
修罗在临死前稀薄的大气中忽然想，或许撒加听到自己的死讯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在冥界再见到撒加，却依然跟在了他背后。
你是我的领袖。
*** ***
双子宫翻了个遍，连纸灰都找不到。
最后只找到一张没有落款没有称谓的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找不到钥匙。
加隆看过一遍，猛抬手攥成一团，一甩甩到角落里。
*** ***
“一辉，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打败教皇，饶他一条命好吗？”
“什么？”
“教皇他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的本性也是正义的，只是……”
你不配杀他。
“让她去吧！”
“恩？”
“她又恢复成普通的少女。以后有许多她想象不到的战斗在等着她，现在就让她当当普通少女吧！”
不然，又会象撒加那样……
*** ***
“找到了吗？”
“……不……”
女神从加隆手里拿过那张纸条的时候，皱皱巴巴的纸条已经不知道被丢弃过多少次又捡回来，字迹已经被液体浸染得模糊不清。
是谁把纸条弄成这样，是撒加还是加隆？女神没有问。
加隆也不知道，撒加是在为自己那骑虎难下的生活所苦，还是在为弟弟无止尽的折磨而内疚。
无从知晓。
撒加已不在了。
“女神……我很想为正义而战，请相信我……”
“撒加，我相信你是正义的！”
“谢谢……”
所有人合力，谋杀了撒加。长长的凶手名单中，排头一个的就是撒加自己。
*** ***
“加隆，”女神微笑着，“我也需要一个新的教皇来辅助我治理这片大地……”
加隆惘然阖眼，脑中一片异次元般混乱眩晕。
“青铜圣斗士们大多年幼。你现在是唯一的黄金圣斗士……”
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无意识地推辞拒绝；他忽然想起撒加，想起那十三年的苦难，觉得一切都象是骗局。
“加隆，我相信你。”女神温暖的光芒笼罩着他，“你不是撒加。”
他恍惚觉得自己感激而恭敬地跪下去，说着赞美女神的话，许着永生永世的誓言；另一个自己却挣扎着沉下去，落进陌生又熟悉的牢笼。多年前在潮水中窒息的记忆噩梦般复苏过来，他低头看见脚边横陈着撒加冰冷的尸体。
钥匙。
我找不到钥匙。
蓝色笼罩过来，象是海水，更象是哥哥的长发。
真实的，虚幻的，一片片碎片拼起来，拼不回一个真实的撒加。
坟里是空的，只有一块碑，希腊字体简单地刻着，SAGA。没有沙罗树，没有玫瑰，没有贵鬼的眼泪。
修罗的墓是空的。
史昂的墓是空的。
写在后面：
写完的时候，心情极度郁闷。好象是在看自己的死亡一样，痛苦难以名状。也许这篇是无趣的文章，但是因为太接近我的心理状态，所以影响太大。
苦是从心里泛出来，流过喉咙，在舌尖回转不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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