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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作者:般若兰宁

第三十二章 王驾亲征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

   “喔呀,我起来了!不是还没到督察厅上班的时间么……”穆睡眼惺忪的从软绵绵的枕头里抬起半张脸,不满的看着扯开帐子站在自己床头大叫的Kiki。

   “不是啦!”Kiki扒上床沿,“是史昂爷爷和童虎爷爷来了,好严肃啊!特别是童虎爷爷,黑着脸,象锅底一样!”

   穆“噗”的笑出来,顺手在Kiki皱成一团的小脸上揉了一下:“好,好,我这就起来。”

   “我去叫她们准备梳洗用具。”Kiki立刻跳下床,一溜烟的跑了。

   穆看着他跑开,将弄皱的纱帐慢慢用掌心抚平,轻笑了一声:“果然来了啊!”

  

   茶很香,余韵袅袅,几样茶食也十分精致整洁,但它们对童虎仍是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即便是还没有用过早饭。

   相较之下,同样打着“兴师问罪”的旗号造访亲王府的史昂对待自己的胃就要和善许多。亲王府厨房的手艺甚至较之圣皇宫仍胜一筹,上品新茶浓香满口,白白放着暴殄天物绝非聪明人所为。

   看着史昂将手伸向第四块藤花糕,童虎终于忍不住敲向他的手背:“你是来吃东西的么!”

   史昂的手巧妙的转了个方向捏起一块酥饼,眨眨眼睛:“不吃饱肚子是没有力气想事情的。这饼的味道真不错,你不爱吃甜食,这个是椒盐的。”

   “我没胃口。”童虎转身坐回椅子上,脸上依然黑气冲天。

   史昂不肯收手,直直把酥饼塞到他嘴边:“你就是饿着肚子脾气才这么大!难不成堂堂军统长大人吃东西还要别人喂么?”

   “你别闹了!”童虎躲不过,只好咬了一口自己接过去,“这个时候你还这么有闲心,我真要以为是不是你和殿下商量好的了。”

   “殿下不是冲动的人,做什么事想来有自己的道理。稍欠一些的,大概只是火候问题而已。”

   童虎狐疑的看着他。

   史昂斜飞眼睛扫了他一眼:“一路上我想了想,恐怕今天这事,咱们是要无功而返了。”

   “史昂!”童虎拧紧眉毛喊了他一声,“当年因华亲王向你托孤……”

   史昂掏出一块手帕仔细擦着指尖上的饼屑:“因华亲王如果不是因为年少多病,寓情山水,以他的才智心机……”他抬头波澜不惊的看了眼童虎,“殿下,可是继承了因华亲王殿下的血脉。”

   “史昂……”

  

   “殿下到——”

  

   穆施施然进来,身上清清爽爽披了一件月白色常服。史昂的手帕还没有放下,童虎刚要开口,穆已经微微一欠身:“老师,童虎老师,昨天也已经接到了北疆第二旗的告急文书了吧!”

   童虎脸色一凝:“原来殿下也已经看到了。这个原本是打算在今天的三辅例会上讨论的。”

   “救兵如救火嘛!”穆眨眼睛的神韵与史昂同出一辙,“北疆存亡,关乎王国安危,童虎老师大概也是一夜未睡吧。”

   史昂清咳一声:“即使北疆告急,殿下也不必以千金之躯亲征吧。殿下贵为直系亲王,又兼督察官一职。一举一动,与王国息息相关,凡事还请三思。”

   “老师的顾虑我明白,但这个决定我也仔细考虑过了。”穆在主位上落座,“平叛战事紧急,童虎老师手下的几位得力战将都被绊在芜沙及优莲行省一带无法抽身,北疆一线只有第二旗在勉力支撑,危如累卵。在圣都中,即可主掌战局又有资格对军、旗统领整和的人,只怕即使是老师与童虎老师,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童虎的眉头拧得更紧:“虽然殿下在这两方面确实有优势,但……”

   穆向前探探身:“童虎老师难道认为我的能力不足胜任?”

   “殿下言重了。但当前圣都军力窘迫,如果殿下此去,只怕兵微将寡的窘境,会十分不利。”

   “童虎老师,当年您与老师,不也是以寡敌众在希德伦扭转劣势的么。我的军事课程怎么说也是您二位的亲传,难道还不放心么?”穆笑的风清云淡,“此外,如果可解北疆之围,代理督察官一职也会更有说服力吧。毕竟我年少无德就居此高位,有微词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史昂目光一闪:“殿下莫非听到了什么?”

   穆摇摇手:“闲言碎语怎么可能传得进亲王府呢!”

   “那圣皇宫呢?”史昂不动声色的把这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笑笑:“那也是。看来,殿下,这趟北疆亲征您是势在必行了。”

   穆站起身:“这样擅自做决定是我任性了,请二位老师体谅。”

   童虎叹了口气:“殿下也是为了王国基业。不过此去凶险,如果有了其他的替代方案,还请殿下三思。”

   “有劳老师了。”穆垂下眼,“我想去守护爷爷曾经用生命守护过的地方……”

   童虎表情复杂的看了看穆:“殿下保重,我先回军政府调配军队。”

   目送童虎大步离开客厅,穆转向史昂:“老师,督察官的工作又要烦劳您了。”

   史昂慢条斯理的叠起一直放在桌上的手帕:“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支撑上几个月的。只是几个月后,还要殿下回来主持督察厅的大局啊。”

   穆点点头,笑得有些顽皮:“既然老师您这么说,我是一定要活着回来了。这段日子,Kiki还要拜托老师。”

   “沙加和殿下先后离开圣都,剩下我孤苦伶仃的老头子,只好到Kiki那里去找安慰了!”史昂十分大声的叹了口气。

   “不是还有童虎老师么。”

   “他的死脾气从来都只有我开导他的份!”

   “那也很好啊!”穆笑笑,“老师,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希望沙加能和我一起去北疆。”

   史昂点点头:“唯一信任的人么?”

   “您知道的。”

   “如果不让沙加去,他也会不满吧!”史昂站起来,“我再加一个初露锋芒的新秀给殿下。”

   “多谢老师。”

   “那我也不耽搁了,一会三辅再见吧。”

   穆陪同史昂走到客厅门口,史昂忽然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的开口:“殿下,这次的亲征是真的任性了。”

   穆淡淡一笑:“政治是一条不归路,只有越走越黑。这是老师当年告诉我的吧。”

   “啊。”

   “在还有个自由身子的时候,请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果然是因华殿下的孩子啊!”史昂扬头,“殿下与因华殿下,也许不出生在皇族才是幸福。”

   “有老师与沙加在,我已经知足了。”

   史昂的侧面线条很宁静:“历史不会重演夷滩的。殿下请留步吧。”

  

   八月十八日,亲王希亚穆于圣都出兵,增援夷滩。除圣都军第十三准团随行外,又从芜沙前线抽调圣都军第三准团与第七准团同行。东沙河会战时隔三十年后,再一次举国注目的王驾亲征。无论兵力的配置,亲王的年龄与阅历,较之当年的希亚莫雷殿下都是悬殊的对比。而这次亲征的结果,则渺茫的游历在可猜度的范围之外。

   圣都在忧心忡忡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加隆大人,请进。”

   在睡梦中被莫名其妙的提出禁闭室,加隆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被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卫兵引到一间贵宾休息室前。

   “干什么?”

   “大人,圣都中颁下了您的赦令,请您去接收一下。”

   “赦令?”加隆一撇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罪,哪要什么赦令!圣都来的怎么样?我今天不爽见他!”

   “加隆大人……”卫兵一脸为难。

   “进了圣都军就六亲不认了么,当年备役里的患难兄弟都不见!”

   休息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一名红发青年笑吟吟的端着一杯茶站在那。

   “索罗二爵主。”卫兵“啪”的立正行礼。

   “苏兰特?”加隆的眼睛几乎瞪出来,“你怎么会在约特斯卡?”

   “你不想见我啊……”

   话还没说完,加隆一个箭步扯住他进了休息室,一脚踢上门:“这可算是半个前线,你不好好在圣都吹你的笛子,往这里钻什么,嫌命长啦!你哥知道么?”

   苏兰特翻翻眼睛:“我没那么没用好不好!加隆二少爷,我这次可是来给你雪中送炭的,难不成你想在约特斯卡的禁闭室里蹲一辈子?”

   “原来你就是那个送赦令来的!”加隆终于理顺了思路。

   苏兰特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会背了串临阵脱逃贻误军机的罪名!我哥得到消息,立刻动用在王议会的关系争取赦令,然后大半夜的挖我起来跑腿。你在战场上都在想些什么啊!”

   “胡说八道,谁临阵脱逃!”加隆头上爆起几条青筋,“马里亚德雷那个老混蛋,这个时候还要反咬我!妈的,你不说我还忘了,你看我把他拎出来好好修理修理!”

   说着话,加隆撸撸袖子就想外冲,苏兰特发现自己不小心捅了马蜂窝,慌忙放下茶杯:“喂,加隆你别冲动!喂……”

   加隆怒气冲天冲到门口,苏兰特几步赶上去从后面抱住他,死命拖回房间里面:“才放出来又想进去啊!你给我坐下,我还不知道你是背了黑锅的么!”

   加隆被他用力压到椅子上,狠狠瞪着他:“你要是敢不知道,我不打扁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

   “没良心会千里迢迢跑来送赦令么,好心没好报!”苏兰特白他一眼,“总之我哥说了,现在平叛第一,其他第二,有什么高了低了你心里放着不要闹出来,他在圣都会帮你摆平的。”

   加隆上上下下看着苏兰特:“朱利安那小子怎么这么贴心了?丹兰嫁不出去了,要我接收?”

   “去你的,丹兰怎么会嫁不出去!要娶她的排出圣都,还轮不上你呢!”苏兰特狠剜他一眼,“总之剩下的平叛这段日子你千万收敛点,虽然赦令里把你降到勋骑,但不过是表面文章,第七准团还是你的直属,其它权限也没有削减。只要你随便在哪里建个战功,就可以马上再提升回副旗准。”

   “打一巴掌揉两下!”加隆哼了一声。

   苏兰特急了:“你不阴不阳的干什么,我哥这么做难道还坑了你了!”

   “我在说克莱多和马里亚德雷!”加隆抓抓头发,“你和朱利安对我好我还不知道!”

   “还有大神官阁下,他也出了不少力。听说是他亲自去亲王府请殿下露面的。”

   “小鱼?他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加隆皱皱眉头。

   “小鱼?”

   加隆呲牙笑:“阿布罗迪啦,我给他取的小名。”

   “你还真是和谁都混得熟!”

   “不差啦!”加隆坏笑,“当年我从军校的喷水池把你捞上来,前一阵又从枫叶河捞了条小鱼,你们俩倒还真象!”

   “怎么不说是哪个不张眼的把我撞进去的!”苏兰特忽然凑近加隆嗅了嗅,然后一甩手捏着鼻子闪出好远,“刚才就在想这屋里怎么有股怪味!加隆,你怎么臭成这个样子!”

   “被关了二十天,你以为禁闭室还有澡可洗么,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加隆不在乎的站起来,四下一扫看到休息室内附的浴室,一把捞过苏兰特,“这不就能洗了,走走帮我擦背去。”

   “喂,少把我当仆人用,你想熏死我啊!”苏兰特努力的试图逃跑。

   “又不是没帮我洗过,少摆你的贵族架子,小学弟!”加隆连拖带拽把苏兰特拉进浴室,房间中犹有惨烈叫声徘徊不去。

  

   丁冬丁冬的竖琴声回荡在以黑白两色为主建筑基调的大厅中,安置在黄金饰台上的两排宫灯耀出淡淡柔软的黄晕,厅中所有的器物都朦朦胧胧的隐在了光晕之下。

   大厅四周高高挑起的彩窗都被低垂的帘幕掩住,只有正上方的彩绘天窗映出淡淡的星光。虽然有琴声回荡,空旷冷寂的感觉却鲜明得如玻璃上的彩饰,游游荡荡的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竖琴渐渐转入一小节轮弦,嵌在大理石墙壁上的厚重金属大门忽然无声无息的被推开了,一位穿着白裙的侍女深深的垂头:“潘多拉大人,希亚驻冥族督察奥路菲准爵求见。”

   琴声嘎然而止,层层叠叠的纱幔后曳出一角黑丝缎长裙,少女不带感情的冰珠般的声音淡淡响起:“请他进来。”

   “是。”

   侍女躬身倒退了出去。少时,清脆的靴跟与大理石地面撞击的声音传来,走入一位希亚贵族服饰的金发青年,丝绒披风上点点夜露,脱下了挂在左手臂弯。

   走到金饰的高台前,奥路菲欠身鞠了一躬:“潘多拉大人,这么晚来打扰您休息,真是冒昧。”

   “督察大人不用客气,想必圣都又有文书送来了吧。我也有事要问大人,下一季运来冥族的米粮还有多久才能抵达,冥族不产食粮,运粮车队无论如何不能耽搁。今天本应该是抵达的日子,但艾亚哥斯大执事却没有收到,这是什么原因?”

   “最近古德山脉一带连降暴雨,山体滑坡导致粮路坍塌。不过大人请放心,下周之内,粮队一定会抵达,绝不会为族人生活来来任何不妥。”

   “那样就好。”潘多拉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拨过琴弦:“说说你今天的来意吧,准爵大人。”

   奥路菲欠欠身:“圣女皇陛下一向倚重冥族,更看重族长与潘多拉大人在王国西南的威信。如今国土内部有小股叛军作乱,陛下念在大多数士兵只是被人煽动,并没有立刻平剿。但大神邦国似乎将这场动乱当作了来犯的一个时机,最近在漠汶等边境行省一带进行的骚扰无论是次数还是规模都扩大了许多。陛下对这种情况十分困绕,毕竟几十年来希亚与大神邦国两国间虽然没有正式修好,但也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平静,陛下不想为此挑起两国战火,荼毒百姓,所以才想请族长与大人进行化解。”

   纱幕后“叮”的一声弦响,潘多拉的声音淡淡的传出来:“陛下这样倚重,敝族担当不起。”

   “以冥族在西南边疆的影响与声望,相信这种问题在大人手中处理起来一定游刃有余。”

   “圣女皇陛下倒真是信得过我们这个边疆小族!”

   “御政官大人另外附信,当年被亚历士争权迫害的德美特卿爵一族已由圣女皇陛下亲自颁发赦令洗脱罪名,正在致力寻找遗眷。珀耳塞福涅·德美特卿爵小姐不日就会被迎回圣都重新继承爵位。当年老圣皇在世时,曾经承诺过珀耳塞福涅卿爵小姐与族长大人的婚约,圣女皇陛下表示一定不会毁约,也许不日就会派人护送卿爵小姐来与族长大人见面,然后再听取族长与大人的意见正式定下婚期。”

   “珀耳塞福涅·德美特?”潘多拉轻笑两声,“既然陛下为冥族未来的族长夫人如此费心,冥族上下当然感激不尽。奥路菲大人,还请您向陛下与御政官大人转达敝族的谢意。”

   “潘多拉大人不用客气,冥族与希亚一体一心,何分彼此。”

   纱幕轻轻一晃,黑衣少女露出半边身子:“夜深露重,奥路菲大人不要太过操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有劳大人去与拉达曼迪斯大执事商讨大神邦国的事情。”

   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奥路菲心领神会的轻吐一口气。不知为何,每次与这位冥族实际上的统治者会晤时,奥路菲总觉得身边被一种冷凝到极点的气压包裹着。出任冥族已有三年,但他宁愿与滑头到狐狸般的米诺斯大执事官交手也不愿在空冷的私下被自己称为“叹息宫殿”的朱狄加宫面对潘多拉,所以立刻轻快了许多:“那我就告辞了。”

   “大人请便。”

   离开昏黄的大厅,周遭的空气立刻轻快起来。奥路菲用手指敲了敲额头,双肩有些下垮。

   三年前正式继任希亚驻冥族督察一职,虽然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家族的荫庇,不过起用二十出头的青年督察,在希亚的官员史上仍是不小的重用。踌躇满志的来到冥族上任,几年历练,奥路菲才发现这个职位光鲜外衣下波诡云诿的内幕。

   冥族在乌拉国主时代就已经建立自己的族域,几百年沧桑下来,虽然现在已经并入希亚版图,却保有任何政区望尘莫及的特权。明川以西几大行省,无论王国官员还是平民,绝大多数对这个民族的感情已不仅仅是敬重或惧怕可以涵盖的复杂,甚至在大神邦国东界,冥族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

   这个疆域虽小却强大的尚武民族对于希亚王国稳定统治的作用不言而喻,历任族长都拥有相当于亲王的极高待遇与广泛的自主权。但每一代圣皇在对其大加笼络的同时,又投注了相当精力的防范,毕竟维系在希亚与冥族间的不过是脆弱的合约与食粮供给纽带,在冥族西抵大神邦,又坐看明川政区的地理情势下,任何轻微的局势变动都可能迎来希亚内部的风雨飘摇,这一直以来,都是希亚的统治者心中莫大的一块阴影,动之不得,剔之不去。而希亚驻冥族督察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全力将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下去。

   叹了口气,奥路菲还是决定把明天才要烦恼的工作暂时抛到脑后,其实撇开潘多拉带给人的沉重气氛,位于伊利西亚的朱狄加宫不失为冥族全界最壮丽瑰美的建筑,与人称自然造化之功的火域羽沉湖并为冥族美景。两个月前,为祝贺潘多拉生辰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晚宴,奥路菲也就是在那时,才真正领略了月下朱狄加罂粟般的绮丽风姿。冥族风俗中素来推重深色,朱狄加宫的绝大多数建筑基调也是以黑白两色的大理石为主,做为主建材的大理石选用开采自古德山脉的墨玉与白石山脉的白玉、雪夜梅花等石材,间以金饰,盛夏花丛摇曳,月淡如水,各种凝重的色调在相衬之下竟别有一番姿态,媚惑非常。奥路菲直到现在想起那晚朱狄加的风情,仍有一种如痴如醉的迷恋。

   脚下石径一转,已踏上通往宫外的中轴线大路,奥路菲贪看美景,又是深夜,对路上情况难免心不在焉。迎面结伴走来两人,走在前面深绿长发的青年对他摇摇手,远远打了个招呼,奥路菲竟茫茫然的任他们擦肩而过,犹在心中勾勒着一支新曲的谱图。直到两下里走出几十步远,才恍惚中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

  

   看看手,看看脚,再抖开裹紧的披风上下看看……

   与他同行的高大青年终于忍不住停下步子,淡黄色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米诺斯,你在干什么?”

   被奥路菲忽略了的绿发青年,冥族三大执事官之一的米诺斯很委屈的抬头:“拉达,奥路菲竟然没有看到我!我就那么不起眼么?我都说今天不穿这件黑色的披风了,黑漆漆的别人都看不清!拉达……”

   拉达曼迪斯习以为常的对他的唠叨充耳不闻,把米诺斯的披风重新拉紧裹好:“你伤风了。”

   “我可以披那件白的,或者蓝的,紫的那件也好啊,艾亚说那个很配我眼睛的颜色,黑的这件好丑!”米诺斯不满的扯扯丝缎的布料。

   “我只有黑色的。”拉达曼迪斯扫了眼米诺斯还在凌虐披风的手,“还是你现在要回加伊拿寓所换一件再来?”

   “喂!”米诺斯立刻紧张兮兮的抓住拉达曼迪斯的手臂:“你休想把我骗回加伊拿睡觉,我今天一定要喝到你泡的泡沫红茶还有果馅饼。你干吗把我的下午茶拿给艾亚吃,就算他没吃早饭,没吃午饭……也不许抢我的茶和点心,今天你做的果馅饼我已经半个月都没吃到了!”

   “如果想吃,你可以自己学着做。”拉达曼迪斯抽出手,继续向前走。

   米诺斯改抓他的衣角:“休想!你十岁时明明答应要给我做四十年点心的,别想赖帐,艾亚可以做证的。”

   拉达曼迪斯头也不回,准确的把自己的衣角抢救出来:“我没说不给你做。”

   “你不耐烦做了!”米诺斯大声指责,仿佛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

   “我也没有不耐烦做。”拉达曼迪斯继续走,走出几步后,才发现米诺斯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一脸赌气的样子看着天上的月亮。

   拉达曼迪斯叹口气折回去,伸出手:“来。”

   米诺斯继续看月亮。

   “奶油泡酥。”

   “……”

   “还有玫瑰奶茶。”

   一只手从墨色的披风里伸出来,放在了拉达曼迪斯手里,米诺斯任他拉着走:“谁让你都板着脸,都已经下班了,就不能笑一下?多笑笑对身体好的,你看我和艾亚……”

   “知道了。”拉达曼迪斯塞住他的话,有些头疼的加快了脚步。白天那位有“优雅的鹫头狮”之称的大执事官,私下里却是这样一副懒散撒娇无所不能的孩子气,并且绝大部分是针对自己一人的。拉达曼迪斯不知这该称之为荣幸还是不幸。而反观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另一名大执事官艾亚哥斯,却总是用那种艳羡的口气强调:“你真幸福!”拉达曼迪斯不清楚他口中的“幸福”究竟指什么,对目前的他来说,米诺斯肯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例如半夜的下午茶,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米诺斯半眯着眼睛,神情很象一只慵懒的猫,看着拖着自己的手向前走的拉达曼迪斯,金红色的眸子有宝石的璀璨光彩,流动着透明的水波。

   拉达一定又在皱眉了,米诺斯偷偷的笑,把披风的领口又拉紧了点。暖暖的,很适合在这样的夜里穿。等一下还有适口的红茶,精致的茶点,又一个让人舒心和放松的夜晚呢!

   米诺斯没了声音,拉达曼迪斯反而有些不习惯,拉着他的手紧了紧:“米诺斯?”

   “呵呵,我在想今晚可能又要睡在你那里了!”米诺斯眨眨眼。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奥路菲深夜造访朱狄加宫,总不成也是来喝午夜茶的!

  

   “加隆大人。”

   “什么意思?他是谁?”加隆绕着和自己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站到一边的沙法尔前前后后转了三圈,挑起眉毛盯着满脸不关己事的苏兰特,“什么叫‘他以后就交给你’了?”

   苏兰特笑眯眯掏出一张便笺,折了三折拍到加隆手里:“这是撒加交代的,和我可没有关系,我只是负责把人安安全全交到你手上,接下来的就是你的任务了!啊,对了,忘了给你介绍,这位,瑞贝亚·沙法尔准骑,原军政府参谋处书记官,从即日起调任圣都军第二师团艾俄洛斯旗准的军需副官,你们认识一下吧。”

   “艾俄洛斯的副官?”加隆兴趣盎然的又转了三圈,“谁的意思?还是从参谋处调来的!喂,老兄,你有什么擅长?前线刀光剑影可不是好玩的!”

   沙法尔不动声色挪开一步,加隆大而化之搭上去的胳膊拄了个空:“下官只是文官,专业在处理主帅的琐杂事物,要考虑到前线刀光剑影的是亲卫队。”

   “……”加隆讨个没趣,横眉竖眼的转向苏兰特:“干嘛要交到我手上?”

   “因为我只到约特斯卡为止,马上就要回圣都公干去了啊!你又正好要赶去海阳领回自己的第七准团,不交给你交给谁!”苏兰特闪开两步,“沙法尔人很好相处的,你可别欺负他。”

   “我欺负他?”加隆很委屈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苏兰特你怎么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当年是怎么对你的?给你做辅导,替你找资料,陪你吃陪你喝……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才毕业几天你就胳膊肘东南西北乱拐了你!”

   “未雨绸缪嘛!”苏兰特嘀咕一句,向沙法尔笑笑,“从这到海阳一路上你就跟着加隆副旗准了,他和艾俄洛斯旗准是好朋友,想知道什么问他没错。”

   “谢谢二爵主。”沙法尔又向加隆行了个礼,“有劳加隆大人。”

   加隆挥挥手:“没什么有劳没劳的。不过,沙法尔是吧,敢在这个时候去前线,有个性!你好好干,艾俄洛斯是个好上司,跟着他算是找对了人!”

   “下官一定会全力辅佐艾俄洛斯大人。”

   “只嘴上说不行,得看这个!”加隆伸出手上下翻了翻,又招呼苏兰特,“你今天就回圣都,太急了吧!”

   苏兰特笑笑:“我哥交代的,我这个当弟弟的哪能不听。”

   加隆揉揉下巴:“回去也好,这个鬼地方上梁不正下梁不公,也没什么好的。回去替我谢谢你哥,等灭了那群北疆叛军我再去找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到了前方一切小心。我听说了,拉吉特里可是块硬骨头,不好啃,你别克了他一场就大意。列辉川战导托我转告你,他们以前是一个师团下的搭档,拉吉特里颇有手段,即有大场面也能弄小心思,攻守上都有几把刷子。他开头失利,不过是一时轻敌,你要是以为他不过如此,可就要吃大亏了。”

   “战导这么说?”加隆轩眉,“那我会小心的,你回去请他放心。”

   “也就只有列辉川战导的话你肯听!”苏兰特忽然凑过去,拉住加隆的耳朵低声道,“战导还有一句话,拉吉特里不是小人,找一找他跟随叛乱的原因。”

   加隆一愣,约特斯卡战役最后一天蓦地又转进脑子。和自己约定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的人,君子还是小人,看来是一个必须要思考的问题了。

   “什么人?停下!”

   还只是下午五六点,夷滩一带的天色早已昏暗下来,蒙蒙的灰雾搅着风沙,一派苍凉。

   法里路带领的北奥丁前锋军队自八月十日北疆军降将奥尔安多遇刺后,与退守夷滩的北疆军第二旗又已相持了四天。两军对垒,各有伤亡。凯德尔与德昂在北疆显然并非浪得虚名,防御配置远在特伦德之下的夷滩城,将二十一万北奥丁军队滞留了足足两个星期而战果寥寥,而奥尔安多的被刺,虽未给法里路带来什么实质的损失,却大大鼓舞了北疆第二旗的士气。“死守夷滩”的口号响彻城中,部分精骑依仗地形熟悉,不时从东、西二门潜出夷滩,对法里路的盘营进行扰袭。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偷袭,也令法里路不胜其扰。而两天前由德昂亲自带领的一个轻骑兵士团,竟然由小路悄悄绕至北奥丁前锋连营西北,劫烧了由库西姆行省押送而来的粮草补给。押队的一面紫旗全军覆没,只有一名兵长死里逃生来到盘营,将噩耗传达给了已有些坐不安稳的法里路。

   粮草被烧,非同小可,法里路一方面组织人手重新从阿洛安与斯达莱特行省就近征集补给,一方面咬牙切齿的准备先全力剿灭夷滩城散出的各支游击力量。但对手实在滑溜的很,不仅行踪难以掌握,更是无论有功无功,一击必退。法里路派出的五面紫旗在夷滩方圆百里内筛找,连块石头也翻过来瞧了,仍是毫无收获。

   北疆一带,日短夜长。日落以后,法里路一般是禁止人马离营的,派出的那五面紫旗也早已收队。毕竟身在希亚境内,一来不敢完全保证身后各行省的臣服,二来北疆一带民风彪悍,其中对北奥丁抱有敌意的大有人在,一旦有人落单,十之八九落入他们手中难以保命。这样一来,天色将晚,北奥丁连营中就早早立好了明岗暗哨,下栅关门,准备渡夜。

   一队人马也就在这个时候撞进了守营士兵的眼中。

   队伍来自西北,人数不多,只有一面红旗左右,但有经验的士兵都可以发现,这一小队人马后沙尘隐隐,宿鸟狂飞,地面也可遥闻闷雷般的鸣响,显然是随附有大规模的军队。

   但先行来到的这支人马虽然是北奥丁装束,却一无标旗,二无战旗,一色的栗马黑衣,伏鞍疾行。也不知道那马蹄上动过了什么手脚,踏在地上静悄悄半点声响也没有。来势极快,转眼已到营前。

   负责守卫的士兵出声喝止,一面满腹狐疑的从箭楼探出身:“你们是哪里来的?到这有什么事?”

   黑衣马队在营前停步,忽然一声呼哨,整整齐齐向两旁雁字排开,中间撞出一骑,同样也是栗马黑衣,唯一的不同在于他身上加了一件墨色披风,银绦饰边,披风上栩栩如生绣了一只白虎登山。提马直到营门前,掀下头上的披风罩帽,露出的面容也就在二十七八,发色石青,那双眸子极罕见的是闪着艳红的琥珀色,高声道:“通报法里路军团长,白虎军军团长巴多与黑虎军团下属两面黑旗奉命前来会合。”

   “怎么连你这支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军团都出动了?难怪外面那些士兵不认得!”

   法里路接了巴多进主帐坐下,打量他一身风尘仆仆,“你不会是直接从亚斯格特赶来的吧,国主的授意?”

   巴多挑挑眉尖:“我来时只带了一面紫旗,出发十几天了,先在库西姆行省见到了洛基大人和我弟弟,从黑虎军里拨了一面银旗。正好遇见北疆第五师团在优莲行省被希亚的圣都军堵了快两个月,也来找援手。斯多带了三万黑虎军和他们去了,剩下的两万和我来了你这。”

   法里路鼻子里哼一声:“我从来也没指望过那些希亚叛军能打出什么名堂来。北奥丁要什么人才没有,稀罕他那点没诚意的合作?不过是拿他们做个探路石罢了!”

   “探路石也有探路石的作用。”巴多摊开一只手掌:“希亚的实力果然还是小看不得。五支军队,只用一支圣都军,就能扛上这么长时间。久战无功,国主有些不悦了。”

   “他们也就只有这圣都军可用!谁不知道希亚的金旗军要在西边盯着大神邦,东防军又不好管束,中禁军那是只能在他们圣都里吓人的纸老虎,北疆军现在又窝里反。他们再能打也不过就是这么点兵力,真耗起来谁还怕他们!只不过……”

   “什么?”

   法里路皱起眉:“从十一月起,就要雪封冰滩三个多月,现下已经是八月中了,这么点时间想要在希亚境内打出点东西来,可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事。只说眼下这座夷滩城,北疆军的三大名将倒有两个在里面,我连攻了十几天不但收效甚微,奥尔安多反被他们的人摸进来割了脑袋回去,只这一来就够我头疼的。北疆第一、二、六师团又被人挡在了海阳、卡斯兰一线,也不知道圣都军那边的统领是什么来头,把通阳公路卡得铁桶一样!不会是当年希德伦的那几个老将又有谁出马了吧!”

   巴多向前欠欠身:“国主的意思是,这次发兵本来就是因为应了北疆叛军的邀,一切仓促,准备不足倒是其次,主要是时间选得实在不利,所以今年主要只是扫扫希亚这几个边境行省的元气,再打打圣都军的风头。所以这个你倒不用担心。”

   “国主既然连你的白虎军都动用了,想来是自有安排!”法里路慢悠悠敲着桌子,“我倒真不用担心了!”

   巴多笑两声,做了个倒东西的手势:“我也没什么要瞒你的。你这里和斯尔瓦拉行省那都打得吃力,优莲行省倒是有了个空子。跟斯多过去的除了黑虎军,还有我借给他的一面红旗。行军布阵白虎军团比不得神圣七军,不过暗里动手倒是本行。我也不攻他的城杀他的兵。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帅,这次只对着圣都军那些大小统领下绊子,也让他们尝尝影军团的滋味。”

   法里路愕然了一下,失笑:“这么损的主意,准是我们那位副佐政官大人出的。他来这一下子,希亚可就要叫苦连天了!”

   “阿鲁贝利西一向有这本事!”巴多也笑了,“兵不厌诈,我就诈他们这么一次。白虎军走在斯多前面,这两天差不多也要到优莲了,咱们等好消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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