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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作者：般若兰宁
第三章 狭路相逢逃者胜
有着希亚王国第二大河之称的武云江，源自蓝山，一路滚滚东流，于灵津口入海。所经之处，白浪翻卷，碎沫撩天，似一尾雪白巨龙，昂首摆尾，蜿蜒而行。
武云江横贯圣都辖省，圣都与陪都东云都坐落在其北岸，南岸的沃科与佩西兹二省则是著名的香料与宝石产地，因而整个武云江流域成为希亚王国的一条重要商业长廊，八方客商往来于此，连带起发达的漕运。沿江上百港口，每日卸进发出，船来车往，热闹非常。
已近黄昏，一天的嘈杂渐渐散去。最后一辆骡车赶出了流云港的货场，这座武云江第一大港终于安静下来，只有航灯点点，连成一串昏黄的走廊，等待着下一批到港的货船。
离港的骡车有五六十辆之多，从车厢上的烙徽，可知是佛兰的商行货物。车上满载的珠宝香料，约值近万金币，而在两侧骑马带刀的壮汉，则是行主特意请来为这批贵重货物护航的雇兵。
太阳渐渐西斜，眼见最后一缕余辉也将被晚霞替代。为了能够准时交货而不得不连夜赶路的骡队纷纷点亮马灯，为首的雇兵头目大声发话："走夜路都给我小心点，哪个不长眼的撞了石头翻了坑，卖了你也不够陪人一箱货的！"
他身后的人接嘴："要是压好了，老板一高兴多赏几枚银币，那相好的胭脂、老婆的花布，可就都有着落了！"话音一落，引起一阵哄笑。
夜行的压抑被驱散不少，甚至有人哼起了小曲，扬鞭赶路。
商队走过一片平原树林，辚辚车马声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飞禽。一只乌鸦一路"呱呱"叫着从众人头顶飞过，雇兵头目连连皱眉，心中大叫晦气。
和他走在并排的商行提货总管提马靠过去，有些忧心忡忡："我心里面怎么突突乱跳呢，这趟货不能出什么事吧！"
雇兵头目连拍胸脯："总管，你放心，这条路兄弟们不知道跑过多少趟，平安得很。这儿紧靠着圣都辖省，女皇脚下，太平着呢！再说，要真有什么不开眼的毛贼，当我奈威是面捏的么，靠着我这身功夫，搁他几十个也没问题。"
商行总管附和着笑："对对对，这通阳公路南北商行常常跑，也没出过什么事，何况还有诸位护航，这平安是一定的了！"
向前看去，朦朦夜色中，宽阔的路面遥遥无尽。这条通阳公路修建于百年之前，由希亚历史上著名的"经商圣皇"希亚芜提议而筑，南起沃科省，北达希亚第一河东沙河，绵延几万里，费工三十年，成为王国西部的黄金动脉，而每年由此收缴的大量税金，单路费一项，就高达数百万金币。
车队仍在慢慢前行，已经有大半进入了树林，安静的空气中只有车轮轧地与人马呼吸声。兀地，"嗖"的一声，密林中精光一闪，车队中一名车夫翻身落地，喉上钉着一支颤微微的羽箭。
"什么事？怎么回事？"奈威听到身后的车队中一阵大乱，立刻拨马直奔过去。还未有人回答时，又是几支利箭飞来，箭箭不虚发，人群中惨呼一片。
一声呐喊，马蹄声"隆隆"而响，一队黑衣黑巾的骑队从林深处疾冲而出，手中的长刀巨斧在夜色中闪着森森的白光，直冲向措手不及的商队。
宿鸟高飞，杀声一片，人喊马嘶。林木略稀处，依稀一面黑色旗帜，上面劈落一道狰狞闪电。
雷神。
数百公里外的圣都，还沉浸在白日喧嚣的余韵中。入夜的广场上，灯光一片，延伸向各条主要街道。三三两两的居民或乘车或步行，借着大典之日放下平日繁忙的工作，全家出游。本来意义上的国典日成为了变像的居民假日，也是圣都的一大特色。
从圣都军军务部出来的沙加已经换上了整齐的军装，拿掉了银蓝绶带的黑色制服贴合而不张扬，很适于这样散步的夜晚，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没有骑马，慢慢沿着街道西行。
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晚风渐起，凉爽中仍带有一丝阳光的气息。沙加深吸了两口气，从审讯厅带出的少许郁闷散了不少，脚下又加快几分。不多时，典雅的亲王府邸已在眼前。
并不是第一次前来，婉拒了卫兵的通报，沙加沿着熟悉的甬路向宅邸深处走去。一路花柳争妍，浓郁的花草香气陶人欲醉，绕过鱼池，浅水淙淙，淡青色的主宅到了。
迎接他的是不出意料的一杯上品清茶，还有穆半是玩笑的抱怨："副旗准大人，真是好难请啊，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沙加倚坐在惯坐的高背椅上，端过茶微笑："意外被事绊住，你也知道。"
"你刚上观礼席就被老师叫去了，然后就再没见你的人影。早知道不叫你上去，也许还能偷半天闲。"穆欠欠身，从果盘里挑了一颗葡萄，慢慢剥着，"老师是不是小心过份了。咱们走得近些，也说明不了什么，亚历士哪就那么容易动我。他那条眼镜蛇，轻易不会出手，也不会去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沙加品了口茶，摇头："史昂大人做什么事都一向拿捏准确，他的顾虑也有道理。亚历士羽翼渐丰，心机颇重，不可不防。何况……"沙加看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他现在并不是什么事都要有十分把握才肯做了。固然在成功方面会打折扣，但不确定因素也大大增加。"
穆剥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今天的事……"
沙加冷笑："杀手和死士在很多时候是划等号的，也是最容易变成尸体的人。"
"撒加和艾俄洛斯抓住的那两个人被灭口了？"
"是自杀，嚼毒。"
穆吐出口中的葡萄籽："这么说，还是没查出他们背后的主使人？"
"能被人雇做杀手，自然口风极紧，不成功便成仁是这一行里的铁规矩。艾俄洛斯还想软硬兼施问出点什么来，结果还不是白忙一场！"
穆换了粒橘子吃："艾俄洛斯人不错。以平民的身份，能在两年内连升四级，坐到现在的位置，想必有些能力。老师不也常夸他是将帅之材。"
"为将者不能心慈。在战场上没有什么礼仪，也没有老弱病残之分，想胜利就要绝对清醒。慈不掌兵。"沙加的声音是平直的叙述语调，"这可能成为他的缺陷。"
穆淡淡笑，伏到椅背上，递了一半橘瓤给沙加："可如果是统帅的话，这样反而不是易得人心么！"
沙加一怔，直到穆举在半空的手不耐烦的推他，才接过橘子："可有的军队，并不仅满足于仁慈的统帅。对士兵来说，胜利才是最好的奖赏。"
"这是你的统兵之道么？"穆探过身，认真的看着沙加。
沙加微微一笑，拉开话题："难得这么好的满月，客人来访，主人不请喝两杯么？"
穆修长的眉一皱，有些不满意他的回答，但也没再问下去，抛开橘子站起身："我叫厨房准备酒菜。先出去走走吧。"
与辉煌壮美的皇宫相比，亲王府邸更像一座典雅清新的别墅。少了一些华美的装饰，多了几分淡雅、几分悠闲。主宅坐落的花园是穆的父亲——希亚因华亲王的得意之作，疏竹秀梅，流水佳石，点缀得当，漫步其中，如入名山，身心都为之一畅。
两人沿着引入园中的溪流并肩而行，月亮拉了长长的影子落在身后。林中放养的翠羽鹦鹉一见有人近了，立刻叫了起来："亲王驾到，亲王驾到"、"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沙加笑看过去："你这鸟养得倒是不错，嘴这么甜，谁教的？"
穆也笑了，微皱的眉头轻轻一抖，舒展开："仆人们没事教着玩，kiki也跑来凑热闹。"
"kiki怎么样了？"沙加站住，"我记得你抱他回来的时候还躲在床上不肯见人。"
穆笑得极开心："早住熟了。小孩子待不住，满院的乱跑，调皮着呢！"
"他算你的什么人？养子？"
穆一抿嘴："我是想收他当养子啊，可那小鬼头不干，说我年纪不够，当弟弟，又嫌我老，最后决定要叫我'先生'，说又顺口又好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先生？"沙加失笑，"很合适嘛！总不能叫你'亲王殿下'吧！"
穆一抬手："所以我就随他啦！"
两人并肩站在溪边，倒影在水中轻轻晃着。穆看看水，又看看沙加，笑起来："我很少看你穿军装的样子呢，其实也不错嘛！"
"我要是换了衣服再来，你的抱怨就更多了。"
穆偏头打量他一丝不苟的衣装："连领口都扣上，不紧么？"
沙加一耸肩："军服还有别的穿法么？"
"我听老师说，在圣都军里，你的言词犀利是出名的，有种常人难及的傲气，我怎么没看出来！"
沙加转过脸："你希望我在这也是那样子吗？"
"当然不是。"
"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让你看到我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的一面，我想你也应该了解。"
穆莞尔："我不也同样留了特殊的位置给你么！无论哪一个沙加，我也都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蓝河省急件。"
三辅一级会议室的门一打开，等在外面的秘书官立刻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圣都军军长郭布真督统——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什么急件，让你跑到这来等。"郭布真接过文件，边走边问。
秘书官快步跟在他后面："是二星急件，还有四省官员和通阳公路路管处的联署，有关公路的治安问题。"
"通阳公路？不是一向太平么，出什么问题了？"转上回军政府的路，郭布真动手拆开文件，且走且看，眼中渐渐浮上一层不明的深意。走到办公室前，他转头吩咐秘书官："叫艾俄洛斯……不，叫撒加副旗准来一趟。"
"是。"
中午的圣都军餐厅，撒加和艾俄洛斯永远是两个耀眼的存在，一出现在门口，就吸引了无数目光，艳羡的、嫉妒的、崇拜的、爱慕的——来自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服务人员。但两个当事人似乎毫无自觉，从容自如的点了饭菜，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撒加，我一上午都没看见你，去哪了？"
"军政府。"撒加努力吃饭，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有什么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集体会议，是郭布真督统的临时委命。哦，艾俄洛斯，明天我要去蓝河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部里的事就都拜托你了。"
"去蓝河省？干什么？"艾俄洛斯努力思索自己所知的可能会有的公务，但一无所获，"据我所知，你这两个月的行程上都没有和蓝河省有关的事啊！"
这次轮到撒加奇怪了："怎么，你不知道吗，就是有关通阳公路最近强盗猖獗的事啊！"
艾俄洛斯如坠雾里，连连摇头："没有听说，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到的四省联名急件，说是最近通阳公路上出现一伙强盗，都是骑兵，专门抢劫过往商行货物，从不留活口，人数大概有上百之多，以'雷神'为名，做了几十宗大案。各省发出悬赏，并派兵围剿，但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他们大概以蓝山为据点。这伙强盗闹得通阳公路人仰马翻，没办法，才向圣都告急。"
艾俄洛斯吃了一惊："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啊！按理说，督统大人应该把这个文件下发才是，怎么只告诉你一个人。"
"郭布真督统叫我带兵剿匪，可能是……呸呸呸——"撒加边吃边说，忽然脸色一变，吐出一块橘红色的东西，"艾俄洛斯，你还不放弃啊，怎么还有胡萝卜！我要和你绝交！"
本来锁着眉头的艾俄洛斯忍不住笑，把水杯递过去："胡萝卜怎么了，营养好着呢！你和加隆真是奇怪，明明味道不错的东西，怎么就像见了毒药似的。这么大人，还挑嘴！"
撒加冷笑："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了？"
艾俄洛斯闷头扒饭。
撒加手一伸，从他嘴下把餐盘抢过来："既然胡萝卜有这么多好处，你就多吃点吧！"把自己盘中的胡萝卜全都拨了过去，转手夹走艾俄洛斯的鸡腿，"这个，我就替你解决好了！"
"喂！喂！强盗啊！"艾俄洛斯企图维护自己的权益，被撒加敲在手上："赏罚分明，这是最基本的军纪。"
挽回无望，艾俄洛斯只好认命的与胡萝卜奋战。瞪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家伙："总有一天把你派到特产胡萝卜的地方去驻军。"
这样相同的戏码，每天都在中午的军务部餐厅中乐此不疲的上演着，当然，也许只是就两名当事人来说。在各方面几乎都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的撒加，偏偏对着胡萝卜有着无法抗拒的厌恶感，而秉持着"所有的食物都是人类宝贵的财富"的信条的艾俄洛斯，则无时不在全力的试图扭转好友的这一陋习。因而，在入驻军务部后，第一天担起打饭重任的他就与撒加对于银亮的餐盘中橘红色小块的存在必要性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但也不能称之为不愉快的争执。之所以说"不能称之为不愉快"，是因为对艾俄洛斯而言，撒加本身就是一个剥夺去他的抵抗力的存在，面对那张俊美得让几乎所有女性沉迷的面孔露出的孩子气的无赖时，双方盘中的胡萝卜与鸡腿的拥有者也命定的同时发生了调换，有些调皮的向艾俄洛斯"炫耀"战果的撒加，单方面的取得了食物攻防战的胜利，而艾俄洛斯根本无法去对这样的撒加采取什么高压手段，只好以吃掉所有的胡萝卜做为低调的退步。但不在意料之中的，是撒加似乎对这种"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艾俄洛斯的不放弃反而成为两人间一种奇特的习惯，每天中午的胡萝卜与鸡腿仍是同时存在在他们的面前，惯例的争辩后，再互易其主，完成裹腹的使命。这种别人眼中近乎小孩子间游戏的举动，在这两名圣都军中的后起之秀间却一直得到贯彻的执行，也许，只能用他们间不平凡的友谊来解释了，就如其它的不曾暴露在外人眼中的两人的小动作一样。
一个小插曲，让餐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但艾俄洛斯很快又想起了最初的话题："督统大人为什么只派你一个人，连消息都没透露给我们？"
撒加吃饭的动作停了停："也许有什么用意，但目前我找不到任何可怀疑的地方。"
艾俄洛斯的眉毛拧起来："我的印象中督统大人一向是中立的，可这件事……"
撒加扔掉鸡骨："有时候，没有可疑的地方才最可疑。"
艾俄洛斯看着他一下子变冷的目光，微微苦笑："你还真是对什么都抱着不肯完全相信的态度啊！"
撒加舀起一匙蛋花："不，我坚决相信这个是由一种叫'鸡'的生物生产出来的能够吃的东西。"
"别开玩笑，撒加。"艾俄洛斯认真起来，"我知道你在用兵上有奇才，不过，有时你的手段确实有些过激。这次剿匪让你去，取胜是一定的，但是，我怕你……"
"怕我斩尽杀绝，给别人留下话柄？"
艾俄洛斯点头："没错。"他压低声音，"现在有'他'在一旁虎视眈眈，你是史昂大人有意栽培的得意人选，万一这次做得过火，恐怕会被借机大做文章。"
撒加微笑着挤挤眼："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想抓我的把柄，他恐怕还没有机会。"
"可是……"
撒加伸过手去拍拍他的肩："吃饭吧。都快凉了，这可不符合你的健康标准啊！"
艾俄洛斯张张嘴，欲言又止。看着撒加毫不在意的微笑，心里反而更不安起来。从小到大的交情，让他们对彼此的个性了如指掌。平常的撒加是温和且人畜无害的，可一旦踏上战场，就是与平时完全相反的形象。艾俄洛斯亲眼目睹过他两年前在达卡森林与东犯的临国大神邦国的一场遭遇战，那是初出茅庐的他们的第一场正规战争，大获全胜的战果之后，是敌方全军无一活口的尸骨狼籍，宛如——修罗地狱。
"督统大人。"艾俄洛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丝不苟的动作堪称全军典范。
郭布真脸上挂着微笑，很和蔼的指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艾俄洛斯副旗准，听说你有急事找我，是军务部的工作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不，军务部的工作下官尚可胜任。"艾俄洛斯端正一下坐姿，"督统大人，下官前来，是想请代撒加副旗准的剿匪任务。"
"噢？"郭布真微眯起眼，"何出此言，莫非认为撒加副旗准不能胜任吗？"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军务部公务繁忙，一旦撒加副旗准离开，很多进程必会受到耽搁。并且撒加副旗准的能力在下官之上，如果是下官离开，相信有他在，并不会对公务造成太大影响。所以，希望督统大人允许由下官来执行剿匪任务，而让撒加副旗准留在军务部。"
郭布真微笑着抬起手："艾俄洛斯副旗准，你过于谦虚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并不在撒加副旗准之下。这次的调派是处于公事上的原因，并且，相信撒加副旗准不会让这场小围剿持续太长时间的，不是吗？至于对公务的影响我也考虑过，不过调员的高峰期已经过去，有你和沙加副旗准在，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不便。"
"督统大人……"
"嗳，艾俄洛斯副旗准，我认为这件事上不存在什么原则上的争执。你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也知道你是好意。不过军令已经发下了，就不用再说什么了，军务部也同样需要你的能力。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郁闷的离开郭布真的办公室，艾俄洛斯有种无功而返的挫败感。但话已经被说死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抗命，即使这件"小事"在将来也许会成为什么"大事"的导火线。
体会到什么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高了自己四级的直属上司，艾俄洛斯一路连连叹气，愁眉深锁，在走廊转角处险些与对面的来人迎头撞上。
仗着身手敏捷及时闪开，艾俄洛斯连说"对不起"。抬头，看到的是黑色镶金的军服，与郭布真的督统军服相比，区别只在胸前金银双色的绶带——金镶金绶，是金阶旗准的制服。
"安德大人！"
圣都军的副军长，安德一脸奇怪的打量他："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艾俄洛斯副旗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艾俄洛斯有些狼狈的连忙举手行礼："对不起，下官冒犯了。"
安德摆摆手："没关系，下次小心就行了。你怎么不在军务部？是督统还是军统长大人有什么事吗？"
军统长！
耳朵捕捉到这个敬称，艾俄洛斯眼睛一亮："只是部里的一点小事……谢谢你，安德大人，下官有事先告退了。"
"咦，有事啊！"难得见到艾俄洛斯举止失常的安德还在奇怪中，回过神来后，发现他的身影正在消失在远远的走廊的另一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摇摇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加隆哥哥，明天陪我出去玩好不好？"丹兰仰头看着躺在树上乘凉的加隆，一脸期盼。
加隆闭着眼睛，随着微微起伏的树枝上下晃动着，好不惬意："干嘛找我，朱利安呢？"
"明天军典处的高邑处长嫁女儿，他要去吃喜酒。"
"苏兰特呢？"
"二哥和朋友约好了去听音乐会。"
"你男朋友呢？"
"……我没有男朋友啊！"丹兰双手插腰，大喊，"加隆哥哥，你陪不陪我去嘛！"
加隆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我看起来就那么闲么？"
"你本来就是大闲人一个！"丹兰见加隆似乎无动于衷，撸起袖子，"你不答应，我就爬上去叫你睡不好！"
加隆冲她挤眼："你能爬上来，我就倒着走路。"
"哼！"丹兰一扁嘴，开始认真打量那棵树，思考自己的想法的可行性。看了半天，终于领悟到这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爬树这么粗鲁的事，我才不做呢！"
"放弃了？"加隆大做鬼脸。
"我要告诉厨房，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天天做胡萝卜大餐，我现在就叫他们去买一大车胡萝卜。还有，告诉他们就用你房间里那个泡冷水澡的大盆当柴烧！"
"……"加隆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叹着气，一跃而下，看着丹兰挂着胜利微笑的俏脸，"大小姐，我真是服了你，这种下三滥的方法也用！"
"谁叫人家说好话你不听，你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加隆恶劣的揉乱她的头发："看你将来恶名远扬，嫁不出去。"
丹兰调皮的吐吐舌头，抱住加隆的胳膊："那我嫁加隆哥哥好不好？"
"喂喂喂，这话可不能乱说！"加隆一跳多远，"小丫头，胡说八道！"
"没有啊，人家很认真的。"
加隆伸长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小笨蛋，告诉你，我的原则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好啦，我都答应明天陪你上街了，可以去睡觉了吧！"加隆转身向自己的房间晃去，远远传来丹兰的咕哝声：
"那就嫁撒加哥哥好了，反正都是一样的脸。"
"扑通——"——加隆的跌倒声。
微凉的晨风中，圣都开始了新的一天。昨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湿湿的雨迹还残留在街道上，略带潮意的空气让人感觉格外舒畅。
撒加和艾俄洛斯并肩走在路上，挺拔的身姿，笔挺的军服，是清晨一道亮丽的风景。
先开口的是撒加，带着笑意的揶揄："我还不知道你的动作有这么快，昨天中午才知道的事，晚上就从军统长大人那里弄来执行委命文件了，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艾俄洛斯脸上微微一红："撒加，我不是要抢你的功劳，我是真的认为，你的个性在这次……"
"抢功劳！"撒加失笑，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是那么无聊的人吗？开什么玩笑！我知道你这么做的道理，用膝盖想也能想通。是不是啊，仁慈的旗准副大人！"
艾俄洛斯也笑了："我才不担心你会想歪。不过，只怕有的人要用这事来挑拨咱们的关系了。"
撒加一副沉思状："唔，让我考虑考虑……如果大神邦国的皇帝陛下肯把位子禅让给我，也许我会勉为其难的接收他们的挑拨。"
"去你的，做白日梦的家伙！"
"说真的，能推掉这趟苦差事我是求之不得。"撒加笑咪咪的，"跑到深山里去抓强盗，就意味着我不得不暂时中断每天泡热水澡的习惯，想想就全身都不舒服！"
"是啊，我皮糙肉厚的，即不挑胡萝卜也没有每天泡澡的恶习，最适合被拉出去做苦力了。至于娇贵的撒加大人，还是在圣都享受生活的美好吧！"艾俄洛斯一脸劳苦大众的悲愤，入木三分。
撒加抡拳就打，目标艾俄洛斯的脸。艾俄洛斯机警的一把架住："我可不想挂着彩去校场。"
"带多少人？"
"一个大队，二百人。我想那伙强盗纵然彪悍，毕竟不是经过训练的正规军队，二百骑兵足以完成任务了。"
"是你出马，当然没问题。"撒加的目光在艾俄洛斯身上转了一圈，"你的绶带呢？去校场点兵还不正式着装，别人会把你当成勋骑也说不定！"
艾俄洛斯笑笑："总觉得那个东西太正式了。一个副旗准而已，戴上感觉怪怪的，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衔。"他比了比军装上的袖饰、胸纹等，"如果这些也没有就更好了。不过还是把绶带拿着，万一遇到什么必不得以的场合再说吧。"
"原来在你的眼里，副旗准也不是什么看得上眼的军衔啊，听到你的这种话，那些终其一生也不过在骑位上停留的官兵们可是会了无生趣的！"
"喂！"艾俄洛斯的脸上微有些挣红，"你知道我不是哪个意思。我只是说，一个副旗准手下的兵力，在五支王国军中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啊。"
"手下有五万人还嫌少么？"撒加打趣，"没见过你这么当军官的。别人都巴不得身上多挂些显示地位的东西，你还嫌麻烦！下次上阵，不会连军刀都丢了吧！"
"武器不是装饰。"艾俄洛斯很认真，"有用的东西，我从不嫌麻烦。"
"真是的，绶带不也同样是显示身份的有用东西么！"撒加的手指很优美的在他胸前一划，"副旗准大人哦，再升上旗准时，可是还会加上披风的！"
艾俄洛斯很温和的笑："要升的话也是你会比较早吧！"
"我又没有嫌过那些东西麻烦！不过，两年内升上四级还用这种口气说话，被别人听到可会以为你不知足的。"
"比我早两个月就回调圣都的人可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啊！"艾俄洛斯不客气的反击。
一路说说笑笑，到驻兵营不算短的路程不知不觉走完。传令、核检、点兵、分发配备……一系列程序完成后，已经是上午九点。眼见士兵已经开拔，撒加也向艾俄洛斯告辞。
"我就不送你出城了，一路上小心，多加保重。"
艾俄洛斯点头："放心好了。你回去吧，不然军务部找不到人，又该抓狂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
"一定不辱所望。"艾俄洛斯笑笑，翻身上马，追上队伍。
撒加看着战马卷起的烟尘渐渐远去，也转身离开驻兵营。难得凉爽的天气，阳光温和而不毒辣，看看天，撒加决定再走回军务部去。
穿过两条大街，路过颇有名气的商业区白鸥街时，两个逛来逛去的身影抓住了他的目光。一个是穿着粉蓝长裙的女孩子，另一个……
太熟悉了，如果一个人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到那张脸的话，相信他也会像撒加一样毫不迟疑的喊出那个名字，虽然，之后他就后悔了。
"加隆！"
回应他的是那个身影一僵后，飞也似的拔腿就跑。
兵家大忌，打草惊蛇，明明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书上还要反反复复的强调。撒加终于明白了，就是为了给自己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准备的。
"你给我站住！"
与加隆走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愣愣的，看着转瞬在自己身边消失的人："加隆哥哥……"又一道同样的人影从她眼前追过去："回来！"
"……撒加哥哥……"丹兰瞪大眼睛，"呃……长官……抓逃兵？？？"
以骑兵的速度，要到达蓝河省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不愿惊扰地方官员，天色近晚时，艾俄洛斯就传令士兵在郊外就地扎营，埋锅做饭。
二百人围成一个小规模的营地，主军帐设在中央。艾俄洛斯从随身带的资料中翻出蓝河省的地图检看，全神贯注中时间过得飞快。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勤务兵端进饭来，艾俄洛斯才放下笔："吃饭了么？拿过来吧。"
打开餐盘上的盖子，第一样就是凉切胡萝卜。看着那些橘红色的小片，艾俄洛斯马上想起撒加一脸别扭的样子，"噗"的笑了出来。勤务兵在一旁不着头脑，不明白刚刚还沉浸在公事中一脸严肃的大人怎么忽然笑得这么……暧昧。
饭吃了一半，一名卫兵进来："报告大人，外面有一个士兵要见您。"想想又加了一句，"似乎不是队里的兄弟。"
"噢？"艾俄洛斯一怔，"让他进来。"
"是。"
卫兵出去片刻，帐门再次打开，走进一名头脸都别有用心的遮着的列兵，也不行礼，目光乱转。
艾俄洛斯有些奇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那人不说话，连连看他身后的勤务兵。艾俄洛斯会意，微扭头："你先出去吧。"
"大人……"
明白他要说什么，艾俄洛斯微微一笑："怕他对我不利吗？下去吧，我想我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是。"
勤务兵也离开了，宽敞的军帐中只剩下一站一坐两人。艾俄洛斯看看那名士兵："现在可以说话了么？"
出帐的兵卒们并没有散去，而是不放心的围在门口。那个遮头挡脸的士兵实在太可疑了，谁也不相信他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旗准大人的武功远在他们这些小兵之上，但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呢？还是提防些好，到时人多力量大，怎么也不能让那个人占了便宜去。
帐外人人竖着耳朵，偏偏里面一片沉默，半点声音也没有。大家互相疑神疑鬼的看看，再努力听，忽然，帐内一阵"乒乓"乱响，好不热闹。
有变故！
所有人都这么想，动作快的立刻拔刀往里冲："保护大人……呃……"
第一个闯进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后面的人一阵乱挤："出什么事？怎么回事？"终于挤出一块地方，五六个脑袋探进去。
只见，帐内，艾俄洛斯被那个人死死压躺在行军毯上，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个压住他的人：海蓝的长发，俊美的五官……
"撒加大人……"
听到声音，那个人回过头来，天使的脸上恶魔的坏笑："我叫加隆，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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